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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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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易經有雲,觀國之光,利用賓於王。

這瘦弱少年正是神童駱賓王,觀光是其表字。

學而優則仕,大唐的讀書人都很熱衷於做官,也都熱衷於科舉,像王績那樣的人極為稀少,沒有什麽比端著官家飯碗更令人安心的了。

駱賓王的父母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習得文武藝,賣與帝王家,便把這份希望體現在了孩子的名字上面。

因為家鄉婺州義烏縣距離大海不遠,所以還給孩子取了個通俗的小名,叫駱臨海。

貞觀四年,張牧川追捕一名逃犯到了江南東道,偶然之間與五歲的駱賓王相識。後來那逃犯狗急跳墻,綁了駱賓王想要換些銀錢跑路,最後是張牧川擊殺了逃犯,成功將駱賓王解救了出來。

一晃九年過去了,駱賓王已從孩童長成了少年郎,但講起家鄉話時的語調和語速還是那般怪異,聽著就像是只大鵝被人掐住了脖子急促呼救一樣。

張牧川細細打量了駱賓王一番,目光最後停留在了那只禿了屁股的祥瑞大鵝身上,慶幸自己還好提前支開了緬伯高,否則要是被對方瞧見駱賓王這般對待祥瑞,非得拼命不可,簡單地向駱賓王解釋幾句,伸手抱回了祥瑞大鵝。

駱賓王收起六七寸的鐵刃,尷尬地說道,“守墨大哥,真不是我嘴饞想要拐走你們的大鵝,是這大鵝非要跟著我回房間,還主動跳到我的鐵釜之中……”

張牧川驚奇地噢了一聲,將祥瑞大鵝輕輕地放了下去。

果然下一刻,這祥瑞大鵝似乎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,竟又朝著駱賓王走了過去,鵝鵝鵝地叫了三聲,然後扭著屁股來到駱賓王廂房中央的桌邊,振翅一飛,撲棱棱地落入桌上的鐵釜之中,歪著脖子看向駱賓王,那意思是快來啊,我都準備好了!

駱賓王聳著肩膀,攤開雙手,滿臉無辜道,“你看見了吧,真不是我主動的……不知怎麽回事,自我七歲作了那首詠鵝之後,這些扁毛畜牲就總喜歡跟著我,鵝鵝鵝地叫個不停,煩死了!”

張牧川嘖嘖嘆了兩聲,“怕是這鵝也是個追名逐利之輩,為了被你歌頌一番,甘願赴死……你那首短詩做得確實不錯,真是你七歲所作?”

“那是當然,我們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,不搞弄虛作假那一套……”駱賓王一邊邀請張牧川進房坐下,一邊將祥瑞大鵝從釜中撈起來扔在地上,淡淡地說道,“在你走後的第二年,我祖父的朋友來家中作客,這種時候父母都要讓孩子展示一番,你懂的……那賓客聽說了我喜歡讀書作詩,便讓我以最喜歡的小禽獸為題,寫一首短詩,字數不限。”

“所以你就寫了詠鵝?”

“那我確實比較喜歡吃烤鵝,燒鵝,還有鐵釜燉大鵝……”

“原來如此,也算是歪打正著成就了你神童之名,你寫的詩文本來就不錯,將來肯定能依靠詩文討得帝王歡心,平步青雲!”張牧川誇讚了兩句,轉而問道,“對了,你怎麽會在這裏,莫非是跟你阿耶一起出游?”

駱賓王搖了搖頭,苦著臉道,“我阿耶已經過世了,就在我參加完童子試之後,他太高興,一下子笑抽了過去,就再沒醒過來……我這些年跟著阿娘四處搬家,上月好不容易閑了下來,便跟著朋友到劍南道去游歷了一番。”

張牧川輕輕地拍了拍駱賓王的肩膀,“抱歉,我才知道你父親已經故去,難怪你比孩童時瘦了不少,真是辛苦……你阿娘為何要頻繁搬家,莫非也想學那孟母三遷?恕我直言,現在那些所謂的私塾宅院都是價格虛高,這有如羯鼓傳花,鼓聲住時,手裏捧花的那人必然倒黴!”

駱賓王又搖了搖頭,“我們搬家不是學習什麽孟母三遷,純粹就是窮……一開始的時候還能在坊市租個一進的宅院,後來只能租得起廉價的閣樓廂房,再後來便只能搬去郊外,搭一間草屋了。”

張牧川頓時大起惻隱之心,撫了撫駱賓王的脊背,“這般說來,你豈非原本豐衣足食,無憂無慮,突然就只能吃些糠菜……可憐!可憐!”

這一撫,駱賓王登時又悲從中來,舉起衣袖按著眼角,滿臉難過地說道,“實不相瞞,我已經好久沒嘗過葷腥了,原本這次跟著朋友去益州,以為能吃幾頓好的,結果他家的日子也不好過,我不忍心他破費,就想著去找父親的一位朋友接濟一下,結果人家門都不讓我進……這、這、這回家的銀錢還是我賣了衣袍,又給別人寫了幾幅字才湊齊的,這其中的艱辛,常人難以體會。”

張牧川也垂淚道,“我如何不知……我那沒過門的妻子這些年也是饑苦困愁,若非實在不得已,誰想出遠門掙這幾兩碎銀!”

說著,他從懷中摸出一貫大錢,輕輕放在駱賓王手邊,“這一貫銀錢你先拿著,待得你我要分別之時,我再給你取一些來,現在不給你是因為懷璧其罪,你又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,所以暫且只給你些吃喝的錢。”

駱賓王大為感動,急忙推辭,“這如何使得,守墨大哥你也不是什麽豪富,還是快收回去吧……”

“無妨!”張牧川擺擺手,“我這一趟辦得好,花出去的銀錢便都能幾倍收回,若是辦不好,以後也用不上這些銀錢了。”

駱賓王聽了這話,輕嘆一聲,不再推辭,“還是守墨大哥你仗義,不似那益州的鄉紳,忒不講情面……”

張牧川砸吧兩下嘴巴,“確實太沒情義,按說益州人大都熱情好客,像他這樣拒客於門外的實在罕見。”

“可不是嗎……我聽說那天是他阿翁的生辰,還特意寫了幅賀詞送進去呢!”

“你寫的什麽?會不會太覆雜了,別人沒讀懂?”

“不覆雜,意思很簡單的,概括而言就是四個字,長命百歲!”

“挺好的,那他為什麽不給你開門?”

“我事後打聽了一下,那天是他阿翁九十九歲的生辰……但我那字寫得挺好的啊,極為工整,就算目力不行的老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!”

張牧川頓時楞了楞,不知道該如何接話。

就在駱賓王唏噓不已之時,廂房外面忽然嘈雜起來。

經歷過之前的樓船巨響,張牧川和駱賓王以為又出了什麽大事,立刻開門走了出去。

兩人循著喧鬧聲走到廊道另一側的拐角處,聽圍觀者細說之後,這才知道原來不是樓船出了什麽問題,而是旅客之間發生了一點摩擦糾紛。

在最後那次巨響之後,船工們慌忙到底艙檢修,終於使得樓船又恢覆了平穩。

旅客們得知了這一好消息,便各自返回房間休息,有一富貴公子在途徑甲上一層廊道時,與人相撞了一下,等他爬起來後,卻發現自己的錢囊不見了。

他立馬就想到了剛才碰撞自己的那名白衣青年,於是便讓仆從找到了對方,想要討回自己的錢囊。

可那白衣青年卻堅稱不曾竊取錢囊,遂兩邊發生了爭吵。

富貴子弟氣惱不已,命令仆從們動手教訓一下白衣青年,但卻被對方一一撂倒,驚懼之下叫來了樓船上負責護衛旅客安全的鏢師,與白衣青年對峙著。

隨著圍觀者越來越多,喝罵白衣青年的聲音也越來越多。

大部分人其實並不知道實情,只是跟著別人一起喊叫罷了。

張牧川撥開人群,仔細瞅了眼那腰胯大弓、手持方天畫戟的白衣青年,皺了皺眉,“錢囊應該不是他偷的。”

旁邊的駱賓王好奇道,“守墨大哥是如何看出的?”

張牧川指了指白衣青年手上的老繭,“你仔細觀瞧此人雙手,老繭遍布,粗糙不堪,明顯是個習武之人……他那方天畫戟奇重無比,但他拿在手中卻很是輕松,說明他力氣很大,而賊偷練習的技藝都是精巧活兒,手中老繭的位置完全不同。”

“他嘴唇幹裂,面容疲憊,腹部幹癟,至少已經有兩三頓沒有進食了,如若真是個賊偷,絕不會讓自己的肚子餓著,樓船廳堂裏擺著那麽多水果糕點,他卻不曾偷拿半點,說明他是一個有操守的人。這樣有操守的習武之人,怎會盜竊他人錢囊呢?”

駱賓王聽完張牧川的解釋,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,眼見著白衣青年被逼得要當眾解開衣袍自證清白,他哼了一聲,當即就要站出去仗義執言。

張牧川卻是搖搖搖頭,示意駱賓王稍安勿躁,隨後環視四周,忽地瞥見一名雜役打扮的矮個子混在人群中,他之前明明記得對方穿著船工的衣服,此刻突然換了裝扮,必定有蹊蹺,於是悄悄靠了過去,伸手成爪,猛地扣在矮個子肩膀上,“兄弟,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啊?”

那矮個子扭頭看了張牧川一眼,緊皺眉頭道,“我不認識你……”他想要轉身離開,卻發現無法動彈,面色冰寒地吐出一句,“放開,別擋我的道!”

張牧川呵呵一笑,“不好意思,可能是我認錯了,你與我一個朋友長得很是相似……”

他一邊側身讓開道路,一邊松開扣在矮個子肩膀上的手,只是在收手的時候,佯裝不小心扯開了對方的衣襟。

下一刻,好幾個錢囊從矮個子懷中掉落出來,其中便有富貴子弟的錢囊。

霎時,四周一片嘩然。

矮個子見狀面色一白,狠狠瞪了張牧川一眼,慌忙逃走。

張牧川冷笑兩聲,正要拔刀攔下矮個子,突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裂空輕響,立即停了下來,扭頭看去。

只見一支沒有箭頭的羽箭穿過人群間隙,極速飛行而來,眨眼間便追上了矮個子,精準地紮在了對方的大腿上。

矮個子哎喲一聲,撲通一下栽倒在地。

白衣青年緩步走了過來,拾起富貴子弟的錢囊,扔了過去,砸在富貴子弟的身上,輕輕哼了一聲,而後轉過身子,對著張牧川拱手道,“多謝兄臺出手相助,不然今日我薛禮便是跳進大江之中也無法洗清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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